跨省卖菜绿皮火车上的生计
列车停下来后，39岁的张翠从五号车厢上车。她把两个赤色塑料篓筐推到接近车门的过道内侧，扁担竖放后，在第一排坐下。
这天是3月2日早上7点20分，张翠乘坐的7272/7271次列车从湖南怀化站始发，开往终点站重庆梅江。这趟绿皮火车被称为“渐渐游”，只需八节车厢。为满意春运旅客需求，列车又暂时加挂了两节车厢。
始发时，车厢里的旅客零零散散，大多是在渝怀铁路沿线上班的员工。随同一声响亮的汽笛声，8点02分，火车抵达锦和站，数百名挑着扁担的农户蜂拥而至。车厢里变得热烈起来。
张翠是其间一人。平常，她在浙江绍兴的工厂织布上班。因为年后工厂开工晚，那天她替60多岁的公婆去铜仁市赶集。
越接近车门的方位，下车越快。张翠说，才能在铜仁火车站周围的金码头惠民农贸商场占个好货摊。和她相同，其他农户也习气坐在车厢两头，地上堆满冰糖橙、血橙、蜜柚、芹菜、野葱等农产品。
2006年4月18日，为处理铁路沿线个车站。“这趟列车改变了农户们的生计。”列车员向丽说，她在列车上作业了12年，眼看着铁路沿线的平房一点点变成楼房。现在，这趟列车渐渐的变成了农户们的“卖菜专列”。
到站十分钟前，张翠现已挤到车门口，站在红篓筐边，筐里装着芹菜、胡萝卜、甜菜和野葱。她把麻绳缠在扁担上，刻不容缓地等列车员开门。站在她身旁的农户也毫不退让，边唠家常，边把篓筐往前移动。
车门一翻开，农户们挑着扁担、提起篓筐鱼贯而出。铜仁站为便当湖南农户出站，开放了不必核验车票的人工通道。为了抢个好货摊，大多农户一路小跑，挑选走楼梯通道。有举动费劲的白叟下车时，列车员会协助提起篓筐。
从铜仁站到金码头农贸商场有500米，出了火车站，穿过马路对面的一条一米宽的细长冷巷，经过一片居民区后，农贸商场的蓝色牌子呈现在眼前。路上，有卖鱼的年青人走得过急，桶里的肥鱼蹦到地上，他们不得不放下扁担匆忙捉鱼。
人群中，81岁的李英满头银发，戴着赤色针织帽。她体重缺乏百斤，挑着80斤重、两个装满蔬菜的篓筐，步履蹒跚地跟在部队后边。
十几分钟后，等她赶到农贸商场时，只剩余摆摊通道外侧的边角方位。她往地上铺一张编织袋，把篓筐里的白菜、菠菜、小葱一字排开。
李英周围的摊主，大多是和她相同腿脚不便当的白叟。“小葱一块一把，蔬菜一块五角一斤。” 她吆喝着。很快，有了顾客，她卖的价格比本地商户廉价一半。“锦和镇家家户户都有菜地，（假如）菜卖不出去，烂在地里惋惜了。”李英说。
李英有两个儿子，大儿子在马来西亚打工。因为机票太贵，现已几年没有回过家。小儿子年前干活时，摔断了肋骨，还住着院。她卖上一天菜，能挣个几十块钱补助家用。
3月初，铜仁连日阴天。李英穿戴棉服坐在菜筐上，手心冰凉。一来人，她就站起来招待。看见有顾客把白菜外层稍微干燥的叶子剥掉，李英很疼爱。她小声嘟囔：“都是现摘的。”待顾客走后，她赶忙把丢下的菜叶捡起，放进菜筐里，带回家喂鸡。
在卖菜的农户中，张翠算年青的。下了火车，她跑在最前头，扎着粗马尾辫的，很快消失在出站的楼梯口。
素日里，张翠外出务工时，垂暮的公婆只能把菜卖给锦和镇上的商户。每斤菜的价格比在铜仁廉价两三倍。
他们日子的锦和镇地处湖南怀化麻阳苗族自治县西南部，东与怀化接壤，西与贵州铜仁接界。全镇水田面积1.71万亩，柑橘栽培培育面积1.23万亩。这儿水土肥美，盛产瓜果，是周边省、市、县农副产品的重要出口地之一。
但是，与其相距60公里的铜仁市，地处云贵高原，地势高低，终年阴冷湿润，果蔬种类相对单一。因而，当地人很喜欢到农贸商场的湖南农户专区购买果蔬。
本年春节前后，张翠一天卖菜收入200元左右。她早晨6点多出门，搭火车到铜仁，在菜商场待上四五个小时，正午吃个包子，14点50分再回来锦和站。到了家，天还未黑，她有富余的时刻去地里，备上第二天要卖的蔬菜。
比起在工厂上班，张翠说，跨省卖菜不算辛苦。在工厂里，机器24小时转着，她每天作业12个小时，白天和夜里两班倒。每次下了夜班，她两只眼睛干涩疲惫，脸上能擦出一层油。
为了省钱，她在工厂邻近的平房租了一个单间，只需公共厕所，月租300元。“他人下了班，我还在干，收入才或许过万。”张翠外出打工有五年时刻，她想给两个女儿存上大学的钱。
在一片叫卖声中，卖冰糖橙的唐召安显得方枘圆凿。他身穿一件劳保服，踩着皮鞋,站在重百斤的两麻袋冰糖橙周围，笑脸拘束。这是他第一次到铜仁卖生果，但一上午只卖出一袋橙子。生意欠好做，他心里着急。
时刻是3月3日，气候湿冷。接近正午12点，农贸商场卖菜的湖南农户渐渐的开端收摊，或蹲在篓筐边数钱。但气候冷，生果欠好卖，一些摊主心有不甘，蹲坐在地上，仰头望向过往的路人。
唐召安本年60岁，他身段挺立，但青丝现已冒出来。年青时，他曾在铜仁做过六年小学教师，每月收入40块钱。婚后，为了养家，他跑去浙江的电器厂上班，作业十几年后，升到了工厂的车间组长。上一年年头，因为父亲患病，兄弟们轮番照料了几个月，妻子要带孙子，他只好回老家服侍父亲。
待父亲逝世，他再想回厂里上班时，老板告知他，厂里招了年青人，没有他的方位了。年前，他去其他厂里面试，人家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，就没招他，“只想招三十多岁的年青人。”他有些无法地说。
曩昔，他在电器厂上班，工友喊他“老头子”，显得亲热。但唐召安却觉得难为情。他生怕他人厌弃自己年纪大，因而干活分外卖力。厂里许多订单来自国内外的电子商务平台，作为组长，他需求用电脑打字输入产品信息，但手速显着赶不上年青人。
从工厂辞工后，待在老家麻阳县尧市镇的一年多，儿子每月给家里打两千块钱，当孙子的日子费。唐召安心里并不结壮，一双儿女都在浙江打工。曩昔，他在厂里每月收入一万多，给家里修了两层小楼，还出了几十万帮儿子娶了媳妇。但现在，告老还家，他不知道除了种田卖果蔬，还能做些什么。
正午12点刚过，农贸商场的作业人员开端整理废物。卖完菜的农户们拾掇好扁担菜筐，连续前往火车站。唐召安把赤色网兜里的冰糖橙塞进编织袋，将卖生果的“阵地”转移到其他生果摊主周围。不过，“两块钱一斤的冰糖橙”在当天的商场上毫无优势，着急赶火车的农户再三降价，乃至低至几毛钱一斤。
唐召安算了笔账，早晨从家里坐大巴到锦和站花了5块钱，从锦和到铜仁火车票7块，农贸商场卫生费3元。算上回程路费，他当天的收入简直不可开支。
卖蜜柚的李富贵也坐不住了。虽有腰疾，但他决议挑起扁担走街串巷，心想卖得快一些。李富贵本年66岁，前些年，为了多卖些冰糖橙，他每天挑一百二三十斤的篓筐赶火车。有一天，他的腰部忽然使不上劲，疼得直冒虚汗，后来被检查出腰椎压榨神经。上一年，他花了一万多，在腰部安装了钢板。
身体日渐变老，但他不能停下来。李富贵说，尽管他每月有120元的养老金，但家里有90多岁的母亲需求照料，自己30多岁的小儿子还没有成家，娶亲至少要预备十万元的彩礼。因为身体不如早年，他不再种冰糖橙，只打理家里的六亩蜜柚树。在镇上，蜜柚收买价每斤五毛钱，但在铜仁商场，能卖到两块钱一斤。
因为“卖不起价钱”，两个儿子都劝他别种田了。但李富贵舍不得运营了一辈子的果树，隔三岔五瞒着孩子们到铜仁卖生果。 “就当来铜仁游玩，健身。” 他宽慰自己说。
在间隔唐召安货摊不远处，71岁的田全和老伴蹲坐在地上，箩筐里还剩半筐血橙。两人手里各端着满满一碗酱油糯米饭，调配有青椒、土豆丝、折耳根等小菜。
浇了酱油的糯米饭，五块钱一大碗，三块钱一小碗。推车卖饭的大姐半年前，陪孩子到铜仁读书，发现了卖饭给湖南摆摊农户的商机。他们的需求便是“廉价，能吃饱，不耽搁看摊。”
田全的家间隔锦和站有十里路。每天早晨，他和老伴6点起床，先骑电动三轮车到火车站，再一人挑一扁担果蔬到铜仁。老伴卖青菜，他卖生果。
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怀化的县里买了商品房，但他有操不完的心，总希望能帮衬上子女。2014年退休前，他是麻阳县长潭乡的村干部。退休后，他跟从工程队修过房子，五六年前，身体吃不消了，才回村栽培黄金贡柚、血橙、冰糖橙。
田全家里的六亩果地，每年橙子产值三万斤。有人会开着厢式卡车到村里收买，价格1.25元/斤，每次都会组织五六个工人把品相欠好的橙子挑出来，“有一点疤都不可”。被挑选出来的橙子有三千斤，只能堆积在库房里。
为了赶在回程列车发车前卖完，田全和许多卖生果的农户挑扁担到了铜仁站对面的马路上兜销。血橙本来两块钱一斤，客人砍价后，一路跌到六毛钱一斤。直到有人用14元的价格买下篓筐里最终22斤血橙，田全和老伴才算达到方针，往火车站奔去。
这趟列车上80%以上的旅客都是跨省卖菜的白叟，他们的均匀岁数超越60岁。“年青时出去打工，60多岁找不到活儿了，只能卖点东西。”列车长俞翔介绍说。
李富贵心里感谢这趟列车，经过跨省卖菜，每年能添加两三万元收入，减轻了家里的担负。据俞翔调查，有些卖果蔬的白叟，在家里还要带孙子孙女。“他们手里有了钱，家庭方位提高了，不必天天向儿女要钱。”
2022年7月8日，湖南省包含7272/7271次列车在内的7趟公益“慢火车”晋级为空调车，从锦和站往复铜仁站单程的票价，由曩昔的三块钱，涨到七块钱。沿线的苗族、侗族农户能够搭乘“慢火车”，将自己的农产品带出大山。
为了便当旅客上下车，7272/7271次列车在锦和站、桃映站等站点专门设置了乘降所，网上不售票，上车再买票。据我国铁路广州局集团有限公司调研发现，2023年，怀化往复梅江7272/7271次列车挑扁担的旅客约占60%，怀化往复澧县7266/7265次列车扛背篓的旅客约占50%，未处理旅客篓筐、背篓放置问题，每节车厢拆除了两个座位，保存94个方位。农户们也被答应在公益“慢火车”上出售农副产品。
但因为火车上旅客集体不同，有时会呈现俞翔感到无法的状况。春运期间，他地点列车曾被多位旅客投诉——在乘降所上车买票的农户习气“随意就坐”，而经过铁路体系购票的旅客要“按座位坐”。为此，列车员常常要和谐座位，标准篓筐摆放，向旅客解说公益“慢火车”的特殊性。
只需没有特殊状况，这趟列车就不会停下来。本年1月下旬，湖南省多地呈现暴雪，全省23个县市区超越10厘米积雪，高寒山区深达35厘米，多地高铁停运。7272/7271次列车仍在运营，向丽回忆说，有的农户不知道第二天有暴雪，前一天就装好了菜。“那天商场上的新鲜蔬菜少，白菜的价格能卖到四五块钱一斤。”
为便当旅客农产品买卖需求，列车作业人员在车厢中装备了电子秤、塑料袋、透明胶等，供乘客免费运用。
2021年9月，广铁集团长沙客运段怀化公益“慢火车”队列车值班员程雅婷与十多名搭档组成了“春梅直播队”，用休班时刻经过直播线上线下协助农户出售农产品
一年前，列车员杜丽萍从怀化往复深圳的快车调到公益“慢火车”上，并参加“春梅直播队”。据她介绍，坐这趟列车的旅客，大多从麻阳县谷达坡站上车，到吉首站卖菜。夏天生果丰盈的时节，农户常常将李子、鸭梨硬塞到列车员手中。他们也会自动协助在吉首站没卖完菜的老婆婆，把菜洗净，在回程列车上售卖。
在其他列车上，列车员与旅客或许只需一面之缘。但在公益“慢火车”上，他们和农户们简直天天见，变得“像亲人相同。” 杜丽萍慨叹道。
3月3日那天，唐召安仅卖掉10斤冰糖橙。 晚上，他没有回家，在现已退休的老搭档家住了一晚，把剩余的冰糖橙赠送给了搭档。第二天，他去最初教学的校园门口转了一圈后，坐火车回来了锦和站。
同一天晚上10点半，回到家的田全和妻子还坐在小板凳上，装第二天要卖的血橙。为了贮存时刻更久，每颗血橙都包了一层保鲜膜。老两口先把保鲜膜撕掉，再用手帕把血橙擦得锃亮。
